文/ Allen

電影一開始，女模特兒在飛機上與鄰座樂評人閒聊，卻意外發現整班飛機上的乘客、包括空服人員，都跟自己的初戀男友也是該班機的機師，有過摩擦與過節，這時飛機劇烈傾斜，直直地朝著地面上疑似是這名劫機男子父母的兩人撞去......

急轉直下的劇情，接著進入到由無數野生動物照片組成的片頭，直接揭露了《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Relatos Salvajes）的寓意，從片名的西班牙文原意我們可以知道，這將是部「野蠻的故事」（Wild Tale）。人跟動物的差別，在於人會受到自我以及社會的約束來管理、隱藏甚至偽裝自身的慾望，但是一旦瀕臨情緒的臨界點，為事而發狂，那麼這些社會化的束縛都將被拋諸腦後。問題是，怎樣的事情會讓人不顧一切的抓狂？編導達米恩斯弗隆（Damián Szifron）告訴我們：只要戳到痛處，一點點的小事就足夠讓人爆走。

於是，在以劫機向曾對自己不義（但顯然小題大作）之人討公道的第一段故事之後，讓人抓狂報復的另外五段故事接連上演：猶豫不決該如何教訓害死自己父親的政客、又被廚房大嬸唆使下毒的餐廳女服務生，緊要關頭耐不住良心的發作、阻止了殺父仇人繼續吞下含過期老鼠藥的餐點，沒想到大嬸卻快一步地持刀向政客後背捅去；開著迪奧新車在山間奔馳的商人，對刻意擋路的寶獅車大叔出言不遜甚至大筆中指，但隨後的爆胎事件意外開啟了兩個男人之間不害死對方不罷休的幼稚對決，最後反而同歸於盡；爆破工程師數度遭遇不合理的拖吊條規，失控的抗議讓他丟了工作、婚姻也面臨危機，走投無路的他決定發揮長才，把自己的愛車當作炸彈，卻意外為自己炸出一個挑戰體制的「全民英雄」身分；得知自己的兒子闖下車禍逃逸命案，富翁決定找家裡的管理員當代罪羔羊，並買通檢察官，殊不知居中斡旋的律師卻準備中飽私囊，才知道原來所有的人都各懷鬼胎，讓他幾乎放棄犧牲自己大把的銀兩；準新娘在婚禮上在逮到丈夫的小三，崩潰的她決定用盡一切辦法要完成婚禮，只為在婚後好好折磨背叛自己的丈夫，反而將華麗的婚禮弄得雞飛狗跳。

《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不只是呈現六段黑色故事，在暴力、驚悚以及險惡的人性之間，編導也用各種橋段的鋪呈大力諷刺了現實的荒謬，其程度比起故事本身有過之而無不及：機師的大爆走來自於機上乘客在生命歷程中對自己微小卻積少成多的否定，證明每個人自以為的無心言行都可能對他人造成難以抹滅的傷痕；殺父仇人在眼前，女服務生百般猶疑，反倒是毫無瓜葛的大嬸捨我其誰、替天行道，卻透露了「報仇償命須他人代勞」的弔詭；兩名駕駛從意氣用事到相互侮辱、再到大開殺戒的脫軌行為，儼然是在野蠻的郊外上演陽剛氣概的拼鬥，為尊嚴可以不惜以命相賭；一台載滿怒火的汽車炸彈，反映了違停法規的不明確以及官僚體制的互相推責，讓逞一時之快的私怨變成了鏗鏘有聲的民意；不相干的窮人願意為錢代罪入獄，但是當餅被瓜分得越大，富人卻寧可「大義滅親」也不要口袋被掏空，金錢底下盡是扭曲的正義與親情；做為人生重要儀式的婚禮變成照妖鏡，能送一對新人成夫妻，也可讓一對愛侶變怨偶，醜態百出、互揭瘡疤，甘願用天長地久來讓對方生不如死。

於是，每一次的抓狂都照映出人性真實的一面，惱羞、怯懦、殘暴、貪婪、自大、以牙還牙，促成這些拋開顧忌之行為的「小事」，有些確實不值一提，證明人在遠離文明的地帶，總能更快地釋放內心的野獸；有些則是大結構的末端，觸發的失控其實牽連出更大的弊病，而不再只是個人的問題。唯有看盡人性的灰暗，才會知道人要變成動物，其實只在轉瞬之間。與其故作清高的堅持道德的高度，不如像電影最後的新婚夫妻，因為唯有在看盡彼此的醜陋之後，才能真正擁抱對方。

以特殊的角度闡述並呈現每段故事的脈絡，讓那些極端情緒下的言行不只是奇觀性質的表演，更有了前因後果的過程與轉折，佐以聰明的黑色幽默，《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狹黠地經營這六段各自獨立的故事，用明快的節奏和運鏡處理從醞釀到爆發的過程，再以讓人措手不及的轉折做結，在一段接一段之間保留後勁，到片尾的狼藉過後才發酵。人性的荒謬，其實才最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