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llen

「一位老闆，在他新店開業的當天收到一束花，花上的卡片寫著『願你安息』（rest in peace）。」

這是電影一開頭，Evan的母親臨終前所說的笑話，喪母加上酒吧口角導致的牢獄之災，讓他決定離開美國，飛往陌生的義大利自我放逐。始與終、生與死，揭示了《魔物戀人》(Spring)這部電影沈重的基調，但故事的軸線，還是在異國美女Louise的出現後，才真正展開。

Louise的神秘、風情與談吐，讓Evan的一見傾心，於是，追求與調情，相伴易地的美景與佳餚，在這座風光明媚的臨海小鎮於焉展開。那些你來我往的日常對話，確實有幾分《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的風格。然而，就像嶙峋岩岸的陰影，或者波光瀲灩下的暗潮，在這座充滿藝術與歷史的古城，蜿蜒的巷弄與圍牆同時藏匿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那股在文藝純愛中突如其來的驚悚異變，雖讓人想起《異獸禁區》(Monsters)，但是這次的怪物，卻是眼前美麗的義國佳人。有趣的是，Evan在第一時間的震撼與畏懼，不僅沒有讓他打退堂鼓，反而還不離不棄。然而，累積千年的科學知識，讓Louise解釋了自身的異象，也摸清人類情慾的生理基礎，她甚至坦白之所以和Evan在一起，只是為了自身的存續。面對Evan的殷勤與癡情，她像是科學家般地附和與配合，彷彿只是為了捕捉愛情研究的數據。於是，堅信愛情的美國小生，愛上了千年未見愛情的不老怪物。人與非人的談情說愛，儼然成為全片最詭異，卻也最浪漫的異色景觀。

這不只是翻轉「美女與野獸」的性別角色那麼簡單，《魔物戀人》巧妙地利用怪物元素，隱喻感情關係中那些蠢蠢欲動、根植於本性的黑暗面。戀人關係本就是從膚淺的第一印象開始，而外貌與舉止完美掩飾著內在的真實面，兩者甚至可能天差地遠，但是盲目的愛侶又怎會在意，毫無保留地把每一天都當成末日，無止盡的付出，也無節制的啃食，一如那些片中不斷閃過的動物屍體，以及蠶食腐肉的蟲類。然而，光鮮亮麗的外皮終究會卸下，當目睹了愛人最不堪的一面，天堂也就頓成凡間，Evan發現Louise的真面目後，頓時聽不進她的解釋，但越想逃離卻越是迷路，該段一鏡到底的移動與運鏡，讓美麗典雅的石牆與街弄變成迷宮，陷入情網總是掙扎。

幻滅是必然的，接不接受、牽手還是放手，才是必須面對的抉擇。《魔物戀人》讓一無所有的Evan選擇同Louise廝守，認為有她相伴的日子就是天長地久，最後還安排一個用飄渺學術修辭包裝的真愛試煉，如果Louise也兩情相悅，那麼她將放棄不死，注定的異變也不會發生。到此，生與死的龐大框架，竟也對應到愛情的缺席與降臨。殘酷的是，單向的愛到底無法改變單戀的對象。你燃盡生命的餵養，也無法保證換得她真心的反哺。何況你的情敵，還是千年未竟的永生。這當然還是部關於愛情的神話。當轉生的時刻將近，Evan那段對於有限生命的闡述，平凡瑣事，竟也在黎明破曉時變成了詩。而遠方的維蘇威火山的開始躁動，卻讓Louise在最後仿效母親千年前的決定：臣服於愛情，終結於末日。

那行蹤縹緲的愛情──真正的彼此相愛、心靈相容──只現身在短暫的結尾，就像那些被火山灰覆蓋的軀體，愛情終究要成為只能透過遺產歌頌的傳說。所以嚮往的旅人才會日夜盼望、汲汲營營，而它稍縱即逝，但瞬間即是永恆。英文片名“Spring”指的是春天，帶有新生之意。這反襯了全片除現的大量死亡，卻呼應Louise的長生不老，以及她最終在愛情誕生之刻的身死相許。既歌頌愛情神話，又不避諱地戳破那些幻想與誤解。在《魔物戀人》的奇幻外衣下，包裹的其實是現實中那些未必綺麗的愛侶，以及感情關係。